第21章不治之症-《江北女匪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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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五月初九,杨成得到青州被夺的消息,惊怒之下当时便吐了血,再顾不上与贺泽争夺宜平,命大军连夜赶回青州,誓死要夺回青州城。五月二十三日,大军经飞龙陉时遭到薛盛英埋伏。薛盛英命士兵装扮成清风寨山匪模样,先放了一把大火,又用弓箭杀了杨成许多人马,最后才从山坡上冲杀下来。

    混战之中,有一黑衣人杀入杨成军中,突破重重拦击之后将杨成斩落马下,杨成指着那黑衣人只嘶声吐出一个“乔”字,就此气绝身亡。主将被杀,青州军顿时大乱,一部分人马就此投降,另有副将带了几千残兵沿飞龙陉逃向东方,刚入冀州境内却又遭到薛盛显的伏杀,全军覆没。

    青州军主力既没,其余一些兵马也便一哄而散,各自投了新主。曾称霸江北一方,险些要占了青、冀两州的杨成与其青州军至此消亡,青州城也随之易主,成为薛家之物。当初薛直遇刺身死,世人皆道薛家两子不和,冀州早晚必为他人所得,谁知薛家非但没有丢了冀州,薛盛英更是占了青州。薛氏两兄弟各据一州,竟是握手言和了。

    “杨成此人虽有雄心壮志,做人却是不够狠绝,此为上位者,要么你就不做,要么你就做绝,最忌讳的就是这般瞻前顾后、优柔寡断的,偏又太过于看重名声,到最后只能害了自己的性命。”

    辰年正伏在书案前提笔习字,闻言看向软榻上自斟自饮的封君扬,奇怪地问道:“杨成做得还不够绝?我可觉得他已是够心黑手辣了,只是运气太过于差了些。”

    封君扬微笑了下:“这可不光是因为运气差。”

    辰年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,说道:“也是,我要是他,才不会去打薛盛英,怎么着也得先想法把冀州城从薛盛显手里夺下来才是,你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是也不是。”封君扬饮尽了杯中残酒,向辰年勾了勾食指,轻笑道,“你过来,我就告诉你他哪里做得不对。”

    辰年却是向他耸了耸鼻子,笑道:“我才不中你的圈套!”

    两人正谈笑间,顺平从外面快步进来,走到封君扬身边附耳说了一句。封君扬眉间一敛,不觉抬眼看向书案前的辰年,见她正好奇地看向他,不觉一笑,说道:“纵使心中万般好奇也该做出全不在意的模样,最好是回过身去继续练你的字,只耳尖竖起来仔细听着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辰年向他咧嘴笑笑,从善如流地回过身去继续习字。

    封君扬挥挥手示意顺平出去,停了一停,才与辰年说道:“芸生来了,刚进南城门,一会儿就该到了。”

    辰年想起那个笑容甜美的表小姐来,当初她在飞龙陉被封君扬抓住,那个表小姐还曾替她说过不少好话呢。辰年对芸生的印象极好,又觉得那是封君扬的妹子,便先有了三分亲近之意,听她来了心中也觉欢喜,立刻就丢了手中的毛笔,叫道:“那我们快一起去接她啊!”

    她这样的反应教封君扬微微有些意外,在短暂的睖睁后却笑了,从软榻上起身说道:“好,我们一起去。”

    辰年随了他往外走,边走边问道:“你表妹今年多大?比我大还是小?”

    封君扬想了一想,答道:“她是甲午年生,属马的。”

    辰年听了说道:“那她要比我小两岁呢,我是属大龙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辰年,自然是壬辰年生的。”封君扬微笑道。

    他们尚未迎到府门口,芸生已从外面跑了进来,身后紧追着郑纶等侍卫,还离着老远就一眼瞧到了封君扬,扬着手高声叫道:“表哥!”

    封君扬不觉微笑,停在那里等着她向自己跑过来。芸生直跑到他身前才停了下来,双手握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、前前后后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,才神色关切地问他:“表哥,你伤在哪里了?他们怎么说你受了伤?”

    封君扬与芸生自幼熟识,关系远比一般的表兄妹亲近许多,两人类似这样的亲昵举动以前也曾有过不少,封君扬从未觉得有何不妥,而这一次,他竟觉得有些心虚,下意识地拂开芸生的手,回头看了后面的辰年一眼。

    辰年脸上带着微笑,并不见丝毫异色。封君扬看她这样,心里就暗暗地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芸生只顾着欢喜,也未觉察到封君扬的异处,见他回头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,瞧到了立在他身后的辰年。芸生之前只见过辰年两次,一次是飞龙陉里那个假扮男人的山匪,另一次则是逃亡时候被逼改装的小侍女。此次再见,辰年身穿短襦长裙,臂挽披帛,穿着打扮与一般的世家女子无异,芸生愣了一愣才认出她来,不由得指着她奇怪地问道:“是你?”

    辰年歪着头向她笑了一笑,答道:“没错,是我。”

    芸生看看辰年,又看封君扬,却笑道:“表哥,她脸上的肉掉了不少,一点都不像大阿福了,害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辰年闻言愣在原处,一时很是哭笑不得,暗道这位表小姐心地虽不错,人却着实不会说话,分明是夸人的好话,从她嘴里出来却是变了味。

    “休得胡说!”封君扬脸色一沉,先呵斥了芸生一句,郑重与她介绍辰年,“这位是谢姑娘,于我有救命之恩。芸生,你以后要叫她谢姐姐。”

    芸生不知封君扬为何要她向一个女山匪叫姐姐,不过当着这许多人的面,她总不好违背他的话,于是便向着辰年甜甜一笑,叫道:“谢姐姐好。”

    她这样一叫,倒是让辰年有些不好意思,忙摆手道:“不用,不用,你叫我辰年就好。”

    芸生听了,便向着封君扬得意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一直跟在芸生身后的郑纶等侍卫此刻才得以上前与封君扬行礼,为首的郑纶稍稍迟疑了一下,又向着辰年微微点头,打招呼道:“谢姑娘。”

    芸生已是听说封君扬出青州时曾遭人追杀,此刻虽见他身上无伤,似是并无大碍,却仍忍不住心中好奇,出声问封君扬道:“表哥,那天夜里到底是谁在追杀你?”

    封君扬看她一眼,轻声呵斥道:“小姑娘家家,问这些事情做什么?”

    芸生与他一向亲近,并不怕他的呵斥,只摇着他的手臂央求道:“好表哥了,你快告诉我吧。我们那一路倒是顺得很,要是早知道你那里会遇险,就该叫郑纶跟着你了。表哥你不知道,我一听说你遭人追杀心里是又急又怕,好容易才哄了我爹再放我出来。因为担心你,我这一路上可都是骑马来的,你瞧瞧,我的手都被缰绳磨破了。”

    她一面说着,一面摘了手上的小鹿皮手套,把手掌伸到封君扬眼前给他看。因有手套保护,倒不至于真像她说的那般磨破了手掌,不过白嫩的掌心里确有几条红肿的印痕,可见这一路真是吃了不少苦头。

    封君扬瞧得心中一软,声音就温和了许多,说道:“谁叫你非要赶过来凑热闹,活该吃苦头。”

    芸生嘿嘿一笑,撒娇道:“人家还不是担心你嘛!好表哥了,你快告诉我是谁害你,我好给你报仇去!”

    封君扬淡淡答道:“是杨成,他已身死,用不着你给我报仇了,你的心意我领了,多谢。”

    正说着,顺平从远处疾步过来,凑到封君扬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,纵使辰年离得近,也只听到了什么“来了”几个字。就见封君扬略略点头,转身交代芸生道:“我还有事,你先回自己的院子,好好地歇上一宿,有什么事明日再说。”

    芸生哪里乐意就这样回自己的院子,瞧了眼一直默立在旁边的辰年,心中忽地一动,暗忖:这人既是救了表哥,那一定知道当时的情形,表哥既不肯说,不如把她叫过去仔细盘问。她便笑嘻嘻地与封君扬说道:“好,你忙你的大事去吧,叫谢姐姐陪着我一同过去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不等封君扬答应,上前伸手拉了辰年就要跑。

    封君扬心中有鬼,并不想辰年与芸生多做接触,便沉着脸喝住了芸生,说道:“你自己回去,我和谢姑娘还有事情要谈。”

    芸生看看封君扬,不情不愿地带着侍女走了。辰年站在那里也是默默无言,不知怎的,当她听到封君扬对人称呼她“谢姑娘”的时候,心中忽然觉得十分别扭,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感觉,只像是堵了些什么东西似的。

    封君扬回身看她,面上虽是不动声色,暗中却将她的神色看了个仔细。他本就心虚,见她沉默便更是忐忑,有心解释几句,可转念一想此事会越描越黑,还不如闭口不提的好。一瞬间他心中一连转过几个念头,最后却只是上前与辰年低声说道:“辰年,乔老的师兄朝阳子来了。”

    乔老的师兄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,世人都传说其有起死人肉白骨之能。乔老早在得知封君扬的伤情后就派人去寻师兄来给他修复经脉,只是这朝阳子行踪一向不定,直到今日才将他请到。

    封君扬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又被人用毒针刺入穴道,虽得张奎宿不惜内力替他运功逼毒保下了性命,可全身经脉已是受损,苦修十几年的内力毁于一旦。此事虽不是辰年的责任,她却一直自责,只觉全是因为自己做事鲁莽,这才让贼人得了机会对封君扬施以毒手。现听说朝阳子来了,辰年顿时将刚才的那些小纠结抛到了脑后,惊喜道:“朝阳子道长来了?”

    封君扬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这般喜悦,心中更觉温暖,微笑着点头道:“嗯,已在乔老房中。”

    辰年再顾不上许多,上前拉了封君扬就往乔老的住处跑,说道:“那我们还不快去,快去,快去!”

    封君扬在人前一直都是淡定从容的模样,实不该这样随着辰年在府里奔跑。可瞧着她因他的事情这般欢快,封君扬怎么也无法硬起心肠来喝止她,更不想甩开她紧握着自己的手,于是便纵容着自己随着她跑了一段距离,这才温声说道:“辰年,你慢些。”

    辰年只当他是疲劳,忙慢了脚步,却是忍不住心中喜悦,转头与他说道:“我早就听说过这位道长的名头,听说就没有他治不了的病,疗不了的伤。只是他脾气很是古怪,若是你哪里惹得他不悦了,就是死在他眼前他都不救的。因着这个脾气,他也得罪了不少人,还有不少人向他寻仇呢。偏偏他武功又高,谁也奈何不了他,一提起道士朝阳子,江湖里的人对他是又敬又怕又爱。”

    虽说封君扬自小便修习武功,身边护卫中更有不少江湖高手,可他出身王府,习武不过是强体防身之用,所以对这些江湖中事留意甚少,现听辰年说起这些江湖传言,不觉失笑,说道:“哪里就真有这样神了。若是有这样的医术在,那些皇帝也就不用花大力气去寻什么不死灵丹了。”

    辰年也没见过那朝阳子,只听人说他医术高超,是能从阎王手里夺命的人。封君扬这样说,她不由得也跟着笑了,说道:“神不神的,我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!”

    薛盛英占据青州后,城内形势渐稳,封君扬就把乔老挪到了别处居住,不需他再日夜保护自己。为了表示对这朝阳子的重视,封君扬并未叫顺平过去请人,而是带着辰年亲自去了乔老的住处。

    辰年想朝阳子既是道士又是神医,怎么也应该是个鹤发童颜、仙风道骨的人物,谁知见面后却让她很是意外,屋里那人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,人又干又瘦,面庞黝黑,五官平凡无奇,头顶上一个小小的道士发髻,颏下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,整个人就没有一处能跟“神医”这两个字联系起来。

    辰年下意识地又在屋子里找了一圈,见除了乔老再无别人,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那道士身上,心中却是仍有些不敢相信,暗道这莫不是神医的徒弟,过来替神医传信的?

    她这里正暗自疑惑,就听得乔老开口介绍那道士道:“世子爷,这就是乔某的师兄,朝阳子道长。”

    封君扬面上未见丝毫异色,更没摆云西王世子的架子,客气地向着朝阳子拱手见礼,寒暄道:“久仰道长大名,今日有幸一见,实乃荣幸。”

    不想那朝阳子非但没有还礼,竟还傲慢地翻了翻白眼,对封君扬视而不见,只问一旁的辰年道:“小姑娘,你刚才在找什么?”

    辰年早就听说此人脾气十分古怪,听他问这话便知他定是挑了刚才的礼。因还要求着他给封君扬疗伤,她自是不敢得罪此人,只不过他既问出了这话,她此刻再做否定为时已晚,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。她心思转了一转,就坦然答道:“我刚才在找朝阳子道长。”

    朝阳子虽有些意外她的坦白,却还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,问她道:“怎么,你瞧着我不像朝阳子?”

    辰年笑着摇头道:“确实不像。”

    朝阳子又追问道:“为何不像?”

    乔老知道自家师兄心胸狭窄,又由于相貌生得不好,平生最恨人以貌取人,眼下听两人这般对话,生怕辰年言谈中再得罪了朝阳子,忙向着她不停地使眼色。

    谁知辰年却似视而不见,只看着朝阳子答道:“我想道长江湖成名几十载,怎么也得过了古稀之年,谁知进门却见到一个正当壮年之人,心里自然就觉得奇怪,想您可能不是朝阳子,否则岂不是十多岁就被人叫做‘神医’了?”

    她只拿他的岁数说事,又恰好问到他的得意之事上,朝阳子听了脸色就略缓和了些,傲然说道:“不错,我初成名时确实尚不及弱冠。”

    辰年故作惊讶之态,又说道:“那也不对啊,乔老既称呼您为师兄,您怎么会比他还要年轻这许多?”

    朝阳子那里还未说话,一旁乔老就忙着替他答道:“我年纪虽痴长师兄几岁,入师门却比师兄晚了许多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是这样啊!”辰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,忙整了整衣裙,向着朝阳子郑重地行礼下去,告罪道,“原来是辰年浅薄了,辰年这里向您赔礼,道长莫怪。”

    她这般做了个全套,朝阳子心里纵使不满她刚才进门时的反应,心里的气却也消了许多,便也不再计较此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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